顾铭夕:“……”
庞倩苦着一张脸蹲在他身边帮他穿了鞋袜,发现连袜子都湿了,她更想哭了。顾铭夕闷了一会儿,说:“我不告诉我妈妈就行了,你怕什么。”
庞倩噘着嘴:“那你妈妈要是问你裤子为什么湿了,你怎么说啊?”
顾铭夕很认真地想了想,说:“要么,我就说我放学路上摔了一跤?”
“你摔跤你妈妈也会告诉我妈妈!我妈妈一样会揍我的!”
见庞倩急得哇哇大叫,穿好了鞋的顾铭夕慢吞吞地站了起来,说:“好啦,我保证不告诉我妈妈,行了吧。”
“真的吗?”庞倩歪着头看他。
“真的。”顾铭夕凑到她身边,用自己的肩膀碰碰她,“走啦,回家了,天都快黑了。”
“哦!”
两个孩子背上书包,把那个丑丑的雪人丢在身后,一起往金材大院走去。
=回到大院时,顾铭夕和庞倩正巧碰到下班回家的顾国祥。顾国祥在自行车棚里停好车,就听到两个孩子开口叫他。
“爸爸。”
“叔叔。”
顾国祥神情平和地走到他们身边,伸手拍了拍顾铭夕的肩:“放学了?”
“嗯。”顾铭夕点点头,随着父亲一起上楼。
顾国祥这年三十八岁,身高体瘦,面容英俊,有一头浓密的黑发,戴一副近视眼镜,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。
楼道里,顾铭夕走在最前面,顾国祥走中间,庞倩则走在最后。从一楼到五楼,顾国祥和顾铭夕一直都没有说话,顾铭夕的步子迈得特别稳健,两只空袖子静静垂在身边,整个人一点也不像平时和庞倩一起走楼梯时连蹦带跳的样子。
庞倩知道顾铭夕有点害怕他的父亲,尽管在庞倩眼里,顾国祥是一个温和有礼的人。他从来不会大声说话,更不会像她的父母那样,在她调皮捣蛋时还会骂她揍她。而且,顾国祥工资高,顾铭夕吃的穿的玩的都比庞倩来得高档,因此,庞倩很羡慕顾铭夕有一个这么优秀的爸爸,一点都不理解顾铭夕在顾国祥面前的谨慎矜持。她总觉得,在自己爸爸面前,应该是可以随便撒野的。
走到五楼时,顾国祥突然开了口:“铭夕,你的裤子怎么湿了?”
顾铭夕:“……”
庞倩吓坏了,说了声“叔叔再见”就拿钥匙开了门,闪进了自己家。
顾国祥开了502的门,李涵听到声音迎了出来,笑着说:“咦,你俩怎么一起回来了?”
“楼下碰到的。”顾国祥把包交给李涵,又脱掉大衣,看着自己的儿子坐在凳子上换鞋,他走过去摸了把他的裤子,很湿,一路摸下去,又摸到了他潮湿冰冷的双脚。他压低声音问,“你尿裤子了?”
“没有!”顾铭夕连忙摇头,又小声说,“爸爸,这是水,外面的雪水。我刚才和庞倩玩了一会儿雪,不小心把裤子弄湿了。”
顾国祥沉吟了一下,说:“先把湿裤子换下来,这样会感冒的。”
“哦。”顾铭夕点点头,乖乖地跟着父亲去了房间,又加了一句,“爸爸,对不起,我下次会注意的,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妈妈。”
顾国祥回头看他一眼,最终还是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,点了点头。
吃晚饭的时候,顾铭夕坐在椅子前,李涵帮他端来一盆热水放在脚边,他自己洗了脚,洗完后,李涵又给他盛饭,拿筷子,把脸盆端去倒掉。
顾国祥一直坐在餐桌边,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切。
顾铭夕吃饭用右脚。他家的餐桌是定做的,要比普通桌子低一些,顾铭夕右脚搁在桌子上,伏着身子,脚趾夹着筷子扒拉着饭往嘴里送,李涵时不时地把菜夹到他碗里,还帮他盛来一碗汤。
顾国祥始终不说话,直到李涵帮儿子剥了几只虾,顾国祥才开口:“有些事,你该叫铭夕自己做。”
李涵愣了愣,顾铭夕也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爸爸。
“我知道盛饭、盛汤、端脸盆之类的事的确比较困难,但是剥虾、夹菜这种事,他不能依赖别人一辈子,应该要学着自己做。”顾国祥一边吃饭,一边淡淡地说着,“铭夕现在还小,但他以后总要长大的,他要出去念大学,还要找工作、找对象。是不是我们不在,他就没菜吃了?阿涵,难道你要照顾他一辈子?”
顾铭夕收了收肩膀,又低下了头去,长而密的眼睫毛低垂着,视线只定格在自己面前那碗米饭上。
李涵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慢慢来么,我们都不要急,铭夕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,天热时他都学会自己穿衣服了,他才十一岁,你不要对他要求太高。”
顾国祥看了她一眼,转头看向了顾铭夕,说:“铭夕,不是爸爸对你要求高,而是这个社会对你要求高。外面的世界没那么公平,很残酷很现实,你没有手臂,不管是念书还是找工作,起跑线就和别人不一样。你想要达到和别人一样的高度,就得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。你要是想着偷懒、享福,那你最后就会被甩在绝大多数人的身后,别说成就,也许连个工作都不会有。你明白吗?”
顾铭夕紧紧地抿着嘴,脸色都有些白,轻轻地点了点头,李涵心疼极了,有些生气地说:“国祥,吃饭呢!你和孩子说这些干什么,咱们铭夕已经很努力了,成绩一直都是年级前三名的,画画也画得那么好,你还有哪里不满意啊?”
听她这样说,顾国祥突然笑出了声,摇着头说:“呵呵,我对铭夕很满意,非常满意,行了吧?好了别说了,吃饭。”
他再也不说话,李涵也沉默下来,顾铭夕默默地吃着饭,李涵不再往他碗里夹菜,他自己又夹不到,索性咽下了大半碗白米饭。
饭后,顾国祥惦记着顾铭夕被雪水弄湿了的身体,就让李涵给他洗个澡。顾铭夕红着脸着急地说:“我不用妈妈洗,我可以自己洗的。”
夏天的时候,顾铭夕都是自己洗澡的,但是到了冬天,需要搓澡,他就只能让父母帮忙。但是即便要妈妈帮着洗,他也一定会穿着小短裤。而这一天,因为晚饭时顾国祥说的话,顾铭夕打定主意要自己洗澡。
顾国祥看穿了儿子的意图,叹口气,说:“你自己又洗不干净的,这样吧,今天爸爸帮你洗澡。”
他带着儿子去了卫生间,帮他脱掉了所有的衣裤,顾铭夕清瘦的身体便完全袒露出来。小小的男孩儿,身子还未发育,皮肤白白的,肩膀窄窄的,而双肩以下,却是什么都没有了。
那一场意外,使他稚嫩的双臂齐根而断,一点残肢都没留下,只余下两个圆圆的肩膀,还有腋下位置那几道狰狞的粉色伤疤。
顾铭夕低着头,双脚互扯脱着自己的裤子,顾国祥伸手摸了摸他的右边残肩,小男孩吓了一跳,身子一抖,回头看爸爸,眼神黝黑清亮,还带着些警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