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也不是傻子,最近村里人都对郑家另眼相看,郑家如今也不比从前——竟然一个冬天就发起来了,真是让人想不到。她要是还跟郑家过不去,怕村里人都会不待见她家。
再说,孙金山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。郑家的礼一挂到礼簿子上,孙金山就赶紧也表示了诚意——让儿子上门请郑长河。
但郑长河早就找好了借口——去下塘集送橡子豆腐给菊花大舅;杨氏和菊花不得闲;青木在学堂,孙铁柱也就没请到人。
杨氏客气地跟铁柱说不得闲,让他赶紧回去帮忙,甭在这耽搁了。
铁柱憨笑了两声转身走了,临走还瞥了一眼菊花——他对上次吵架时菊花的凶悍表现很是印象深刻。
菊花瞧着这个高大的青年,不知如何评价他,精明根本谈不上,好像跟赵大嘴的憨实也不一样。这么门板似的一个壮实男人,对妹妹的感觉视而不见,她还真有些奇怪,也不知这人心里到底咋想的。
瞧着他的背影,暗想幸亏青木跟他不一样,不然自个就惨了。还是自己哥哥好啊!
听着那高亢、嘹亮的唢呐声,伴随着锣鼓的铿锵声,欢快的节奏让人想跟着唱起来。她想着梅子跟自己说的,原来唐家是不准备请这些人的——纳妾可没这排场,但柳儿娘不知怎么说通了对方,唐家便吹着唢呐抬着一乘小轿来接了。这实在是让柳儿娘大大地在村里露了把脸。
对于柳儿,菊花有感叹,有同情,却无法把自己跟她捆在同一个世界。她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出电视剧,又像在看一本小说,静静地瞧着剧中人走出或悲或喜的命运轨迹;而她明明就跟她处于同一个村庄,甚至两人之间还有些牵连,但是,却参与不到她的生活中去。
出嫁,女人一生中最美好时刻,孙柳儿感觉到幸福吗?
纵然她两世为人,也是无法猜透她往后的命运。也许,这一去,她会脱胎换骨,蜕变成合格的深宅妇人;也许,这朵乡村的野花会枯萎在那金银窝中。
菊花的感叹没人听得见,但柳儿娘的话却让那些媳妇婆娘们听得清清楚楚。
在孙金山家的院子里,人来人往;几台嫁妆用红布缠绕,端端正正地停在院子中央,供人瞻仰。忙忙碌碌的汉子跟媳妇们不停地端着托盘在厨房跟堂屋间来回穿梭,堂屋里摆了四张桌子的酒席,吃酒的人喧哗不已,嘈杂的声浪一*地掀起。
孙柳儿的房间里,请来的喜嫂将她打扮完毕,正在为她反复检查,看还有啥不妥当的地方。妆扮后的孙柳儿坐在床沿上,美艳动人,只是脸上却平静无波,没有半点喜色,连那一身桃红的衣裳也不能让她增加半分喜庆。
梅子和篮子等女娃子陪她坐在床上,不时地对她身上的衣裳和头上的首饰评论夸赞一番。
柳儿瞧着梅子这个天真烂漫的好友,她那忽闪的大眼睛里没有半分的烦恼和心思,那欢快和无忧无虑刺得她心疼。
“她往后一定会嫁一个合心意的男人,日子也会过的比我舒坦。”柳儿默默地想道。
柳儿娘正跟人吹嘘她给闺女陪嫁了多少东西。
“连棉被、被面子、被里子,这垫的、盖的,箱子柜子,加上四季衣裳首饰,金的银的,盆啊桶啊杂七杂八的小东西,把聘礼花得精光,我还添了十两银子哩。那些零碎的小东西瞧着不起眼,要置齐全可得花不少的银子,比不得那些大件,也就是块头大,木料又都是家里现成的,其实没花几个钱。”
她前一阵子被好些人议论贪财,卖闺女,实在是气不过,安心要在闺女出嫁的时候挣回这个脸面。柳儿的嫁妆她确实费了些心思,一方面是为了柳儿往后在唐家的日子好过些——嫁妆寒酸的话会被唐家的人笑话的,人家可是出了一百两银子的聘礼;一方面则是为了挣回这口气。
孙柳儿见她娘唾沫横飞地跟人计算花了多少钱置嫁妆,逐一细数,生怕乡里人眼拙,估量不出这份嫁妆的真实价值。她忽然想起那天跟青木娘吵架时,她说的一句话“卖完了,称量称量,看几多钱一斤”。她到底值几多钱一斤哩?
那些媳妇们听了都羡慕的要死——谁家能花一百两银子置嫁妆?她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和敬佩,真心地恭贺柳儿娘,那些奉承的话听得她飘飘然。
花婆子的嗓门最大——她早被放出来了,不过行事说话比往常收敛了好多,看来李老大的棍棒教育还是起了作用的。可是今儿人一多,她那人来疯的性子又按不住了,跟吃了蜜蜂屎似的——高兴的头动尾巴摇,说了一通夸赞的话,又说跟谁家不能比,在村里是头一份。
几个老奶奶觑着眼儿瞧那花色绚烂的缎子被面,互相嘀咕感叹几句,羡慕地用手摸了摸。
花婆子立即大叫道:“刘婆婆,那个可不能摸哩——咱庄稼人手上茧子老厚,刮坏了被面可不得了!”
刘婆婆被她一嚷,吓得手一抖,果然手上的茧子刮出一根细丝来,扯得老长。
花婆子连道:“瞧瞧,我说的吧?咱们上年纪的人都不能摸,倒是她们小女娃儿干重活不多,手软的很,摸了刮不坏。”
柳儿娘也吓了一大跳,三步两步地跨上来,用手心疼地把那地方抹平,强忍着骂人的冲动,扯扯嘴角说道:“不碍事,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!”
那刘婆婆又是惭愧又是气恼,恨恨地瞪了花婆子一眼——这婆娘咋被放出来了?她一出来准没好事儿,刚才自己要不是被她一吓唬,也不能刮下一根丝来。
讪讪地坐了会子,便不好意思再留,和几个老奶奶出了房间。一出来,几个老婆子就把花婆子一顿臭骂,说她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。
酒席摆了两茬,就开始发嫁了。
房里的大姑娘媳妇们都退了出去,只留下亲近的姑妈等人,关上门,娘就拉着闺女开始哭嫁。
柳儿娘泪流满面地对柳儿道:“娘晓得你怨恨娘。等你嫁过去就会明白,娘为了替你挣这份荣华富贵花了多少心思。娘也不指望你帮娘家,你只要能明白娘的一片苦心,安心地过日子,娘就死了也闭眼了。”
孙柳儿这会子也是泪流满面,她轻声啜泣道:“娘,只怕你白费心思哩!”
她娘听了顿时伤心不已,放声大哭起来——反正这哭嫁就是要哭得响亮的。
柳儿的大姑拉着柳儿娘嗔道:“还不歇着哩?你还真哭?惹得娃儿脸都花了。她过的好不好,也要她自个争气才成。你做娘的能做到这一步也就到顶了,还能帮她筹划一辈子?”
在嘹亮的唢呐和喜庆的锣鼓声中,孙柳儿被抬走了。临上轿的时候,蒙着红盖头的她转头向村学堂的方向顿了一下,随即跨入轿中,离开了这个养育她的小山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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