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桑说道:“夫子想要破开我的世界,是基于他那不负责的、对自由的渴望,你如此执着地想要破开我的世界,就是想回到那个家?其实我一直想知道,你什么时候确信破开我的世界,便能回到你的家乡?”
宁缺握着她的手紧了紧,想了想后说道:“其实很早以前我就猜到了这一点,因为这里也有满天繁星。老师最后变成了月亮。”
桑桑微微挑眉,问道:“这能说明什么?他变成月亮。是因为那年你在海上对他说过月亮,他觉得月亮很美,仅此而已。”
“有风雪。”
宁缺指着窗外说道:“还有满天繁星,这些都是很没必要的东西……如果你的世界是封闭而自成系统的话,更加不需要四季,可早这些都有。”
“你的世界和我来的那个世界很像。”
他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,看着她说道:“只有一种说法可以解释……这个世界还是在我原来熟知的那个世界里,并且可以相通。至少可以观察,因为只有观察才能模仿,才能如此相似。”
桑桑神情淡漠说道:“可以观察,所以我知道你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。”
宁缺说道:“那是广阔而自由的世界。”
桑桑说道:“那是冰冷而死亡的世界。”
热情的太阳播洒着生命,无垠的宇宙空间等着被探索,所以那里是广阔而自由的世界,但那里绝大部分空间充斥着绝对的寒冷和死寂。所以也是冰冷而死亡的世界,宁缺和桑桑的说法都没有错,因为彼此的立场不同。
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,然后说道:“人类的命运终究要由人类自己决定,你没有必要继续承担这个责任,那样太累。”
桑桑说道:“我曾经对你说过。我爱世人,只爱爱我的世人,世人的先祖选择了我,我便要继续承担这个责任。”
“这个讨论没有意义。”
宁缺很强硬地中止这方面的对话,抓着她的双肩。说道:“你是我的妻子,你现在怀着我们的孩子。你就应该跟我一起回家。”
桑桑静静看着他,看了很长时间,说道:“你就这么想我死?”
宁缺说道:“那天你坐着大船驶向彼岸的神国,我曾经试着想要做些什么,但终究什么都没做,你就应该很清楚我的态度。”
桑桑说道:“但我同样警告过你,我是这个世界的规则集合体,如果你要毁灭这个世界,我便没有办法再继续存在下去。”
宁缺说道:“以前我也很担心,但现在不……因为神国里还有一个昊天,而你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人,你不会有事的。”
桑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:“你怎么证明?”
宁缺看着她隆起的腹部,说道:“这难道还不是证明?”
桑桑站起身来,走到窗边,看着远方不知何处,说道:“新教在世间传播日久,道门逐渐衰败,我变得越来越虚弱,这又说明什么?”
这说明她依然还是昊天。
“也有可能是因为……怀孕的关系?”
宁缺走到她身后,说道:“怀孕的女人本来就容易虚弱,你应该还记得,那年在渭城,胖婶怀孕的时候,连骂人都没力气。”
“可你没有办法证明。”
桑桑转过身来,说道:“那么我还是可能会死。”
说这句话的时候,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,显得平静甚至冷漠到了极点,然而宁缺却在她眼眸深处看到了极大的恐惧与哀恸。
因为那份恐惧与哀恸,他的心都痛了起来。
“我真的……很怕死。”桑桑面无表情说道:“从我在神国醒来的那一刻,我就开始害怕会死去,我不想死。”
她平静地说着,泪水湿了脸庞。
桑桑很少流泪。
昊天从不流泪。
宁缺忘了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她流泪,或者好些年,或者好几千年。
他再次把她抱进怀里,低声说道:“别怕,没事,我不会让你死的。”
桑桑还是像先前一样任由他抱着,双手负在身后。
但这一次,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。
“都想要杀我……他们想要杀我,你们也想要杀我,我现在可以被杀死,所以我很怕,我很怕连你也要杀死我。”
她神情平静,却不停地流着泪,奇异的悲伤。
“不会。”
宁缺紧紧地抱着她,说道:“如果真的害怕,那就不做了,我们回别的家,不回渭城,就回长安,老笔斋的院子还在。”
桑桑说道:“那你那个家呢?”
宁缺说道:“早就忘了。”
一心安处是吾乡。
哪里能让你心情安宁,便是你的家。
桑桑就是他的家。
就像是她要去彼岸,却归不得神国。
因为她的彼岸,就在他站立的地方。
……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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